一路风景一路歌
叶勤海
20多年前，初出校门的我还是一个青葱少女，怯生生地登上三尺讲台，开启了我的教书生涯，生命的列车奔驰在我的梦想之路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，在人们传统意识里是可有可无的“副科”老师，在这个偏僻的山区小城，就像路边不起眼的小花，尴尬地生长。
当我第一次走进课室，我惊呆了——狭窄的课室里，集中营一样挤着108个学生！他们肆无忌惮地嬉笑打闹着，把书本卷成高帽戴在头上，怪声怪气地吼叫。我被拥挤的课桌逼到背贴着黑板，没有扩音器，没有乐器，赤手空拳与这“108好汉”周旋。大班制与没有正规音乐教育的现状，把我的梦想击得粉碎。我发现，学校里苦练的本领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完全施展不开，教育学里的很多高大上的理论，在这群失控的熊孩子面前也变得苍白无力。
读书期间，我一次次拿到特优生奖学金，也一次次面对观众和对手毫不怯场，而第一次上课，却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甚至，有些耻辱。我不知道怎样坚持到了下课。残酷的现实面前，梦想之城轰然坍塌。我沮丧地回到简陋的办公室，在角落里流下了委屈的泪水。一个老教师走过来安慰我：“做老师既要亲切，又要有威严。慢慢来，适应了就好了。”
与其抱怨，不如改变。我苦思应对的办法，不断实践，把100多人的班级进行网格化管理，让优秀的学生协助管好“责任田”；我从家里带去相伴多年的手风琴，带学生自制简易的打击乐器；课上，我让学生用熟悉的歌曲填词进行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，课余，我和学生结伴到校门口的河边促膝谈心……时光没有辜负我的努力和对学科的尊重，课堂教学渐入佳境，师生关系日益融洽，学生稚嫩清澈的歌声和笑声在校园里快乐飞扬。
几年后，我们县里新建大规模的实验学校，我被选调到该校任少先队大队辅导员。新校设备不完善，一切都是从零开始。我和一群“拓荒牛”卷着裤腿清理校园，手提肩挑课桌椅和其他教学设备，在一片泥泞之中迎来了新校的第一串清亮的铃声。
组建仪仗队迫在眉睫。申请经费、购买鼓号、选拔队员、分组训练、手脚配合、乐器合奏，每一个环节都异常艰辛。训练间隙休息的时候，闭上眼睛，耳边都会隐约出现鼓号的节奏。学生问我想什么，我开玩笑地说：“我最想变成一只巨大的八爪鱼，一手指挥，一手扛旗，一手打鼓，一手拿号……不想见到你们的时候，呼地吐出一阵墨汁逃走，天下太平。”话音未落，“哪里逃？我们就是你的八爪鱼！”一片白花花的“爪子”从天而降，一群孩子恶作剧地把我擒住了……
就这样，苦中作乐成了我的主旋律。所幸的是，每周22节课加见缝插针的课外训练，精疲力竭却日有所得。送走一届届学生，又开始一个个轮回。我把周而复始的日子，过成不断创新的变奏曲。当一群群学生走上舞台载歌载舞，当仪仗队员整齐地行进在路上，当我的课堂充溢着快乐的音符，便是我最幸福的时光。我逐渐爱上了“音乐教师”这个小角色，它让我的生命充实而丰盈。
2000年，跨世纪的特殊时刻，注定会让我铭记于心。8月暑假，我还带着学生排练演出，9月1日，正是开学的日子，宝贝女儿提前降生，她让我幸福而忙乱。产假只休了不到两个月，我重新回到了校园。
女儿四个月的时候，我收到了教书生涯的最大惊喜，我获得了中华文化基金奖章。在颁奖仪式上，我受到了叶选平等领导同志的亲切接见。头发斑白的老人家握着我的手说：“老师，您辛苦了！谢谢您！”我感动得红了眼眶，仿佛所有的艰辛与委屈，都在此刻溶解。我是幸运的，我作为最基层的一个普通山区音乐老师，在这里接受鲜花和掌声，那是对我和众多并肩作战的兄弟姐妹的鼓励和肯定。
捧起沉甸甸的金质奖章和万元奖金，我更加感到任重道远。获奖者们应邀在宴会上唱起了活泼欢快的校园歌曲。辛勤跋涉的路上，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城市，年龄不等，经历不同，却都有一张朝气的脸和一颗年轻的心。
我用奖金买回了梦寐以求的钢琴。黑白键间，我送走一个个充实的黑夜，又迎来一个个崭新的黎明。
然而，平静的日子里，也会有不和谐的音符。有两个特殊的学生，一个因为车祸伤了脑袋留下了后遗症，一个因为家庭破碎脾气暴躁，他们都爱打架，成了同学们告状的熟客。奇怪的是，他们却能静下来听音乐，也积极参与音乐游戏。有一天，俩孩子怯怯地问我不能去我家玩琴，我爽快地答应了。
周末，两个孩子如期而至。我打开琴盖，他们笨拙地敲出一个个凌乱的音符，就像他们不羁的童年。他们问我：“怎样才能弹出一首流畅的曲子？”我耐心对他们说：“反复地练习，就能不断地进步。就像园艺师手下的盆景，必须经过扭曲、捆绑和修剪，才能长成完美的造型，增加自己的价值。你们控制自己的急躁，也一定能弹出动听的曲子。学习和成长都是这个道理。”两个孩子挠挠脑袋相视而笑。离开时，轻轻合上琴盖，还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糖纸打扫干净才挥手告别。
音乐的魔力是神奇的，孩子的进步让我倍感欣慰。见证孩子的成长，也许就是作为老师最大的满足吧。
二十几年来，我一直做着音乐老师，引领孩子们畅游在音乐的海洋里。不敷衍自己，不敷衍别人，用心做好这一件事，成了我快乐的源泉和坚持的理由。我一次次地在各大比赛中拿奖，也获得了诸多荣誉：中国创新型教师、南粤教坛新秀、南粤优秀少先队辅导员、三八红旗手、音乐学科带头人、十佳教师、名师……这让我更加坚信，只要努力和坚持，再平凡的岗位，也可以看见不一样的风景。
毕业多年的学生回校聚会，我惊讶于当年的孩子，已经成为活跃在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。而我脑海里，依然是他们活泼淘气的模样。
老班长一声“起立”，长大后的孩子们时隔多年又一次整齐地喊起“老师好”。他们的知识和能力，早已超越了守巢的我，他们已走远，而我还在路上。他们心头不变的那份纯真，也为我上了特殊的一课。谢谢你们，当年的孩子们，是你们让我更加热爱生命旅程中的一路风景，更加珍惜彼此同行时的一路歌声……
